钉子

清晨，和煦的阳光照进书房，散发着淡淡的霉香，尘粒在阳光的轻烫下，跳出凌乱的舞步。对着阳光伸个懒腰，我决定今天整理书房。满桌子的资料、稿件、照片……早就被负责编辑说过不知道多少回了，今天，确实有理理的必要了。

我站在书架前，整理着散乱的书，按类别整齐地排放。忽然，一个沾满灰尘的小盒子抓住了我的眼球，我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，怦、怦、怦……

我轻轻地拭去盒子上的灰尘，略带颤抖地打开盒子。钉子！一个长了锈迹的钉子！心跳开始加速，怦怦、怦怦……就像是抵着已痊愈的伤口，想象中的疼痛从心脏开始蔓延，恐惧，甚至有点慌乱。钉子静静地躺着，指向过去的记忆……

生活在偏僻的乡下，免不了感到无聊，或是无所事事。无意间，听到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的老人们的谈话，知道村上的抚养院里又来了个孩子，他们说着那孩子可怜的身世、经历，加上他们自己妄想的成分。反正也是闲着，我决定去看看那个孩子。

走到抚养院，看到个陌生的孩子正坐在台阶上，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，简直像是一幅画，一动不动，没有生机！我深呼吸了一口气，整理的心绪，带着友善的笑脸走到他身边，老人们口中的孩子，应该就是他了吧。我坐在他身旁，他没反应，我掏出块巧克力，递给他，他看了看我，收下了，没有说什么，还是呆着，不知道在看什么，或是在想些什么。我以为是他个性腼腆，我以为他接受了我的好意，便自以为是地笑着和他交谈。

“你刚刚到这里吧？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吗？”

“……”他沉默了一下，而后点点头。

“那就好。对了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……季洁、云飞、文宇……”他面无表情的说着好像不相关的词语。

我愣住了，尴尬地笑着说：“那个，我问的是你的名字哦。”

“我知道，那些都是。”

“都是？”我无法理解，好奇地看着他，他依旧没有表情，或许有点悲伤，可能有点无奈，只是我感觉不出来，我无法理解他。

“现在好像是叫天宇。”

“哦。呵呵……天、天宇啊……”我傻傻地笑着，或许这不是该笑的场合，但是我只能、只会这么反应。

“天宇！”抚养院的罗阿姨在屋里叫他，他站了起来，拍拍裤子上的灰尘，进屋去了。我看着他走的背影，单薄得好像随时都可以消失，让我不敢再多看一眼，我回过头，起身就走。可怜的孩子呢，我心里暗暗地想着……

我找到院长，向他打听天宇的事。才知道，原来，他的父母生下他后，便把他留在医院逃走了，他先是被外公外婆收养，后来他们去世了，天宇在外公外婆的孩子之间辗转，再后来被抛弃，又被谁收养过……反正就是比较复杂，具体的情况院长也不清楚，只是有天接到个电话，说有个孩子要到他们这儿来，乱七八糟地说了通情况，院长还没反应过来，电话就挂断了。不一会儿，罗阿姨跑来向院长说，又来了个孩子，那就是现在的天宇……

可怜的孩子啊……

自那以后，我就常常去抚养院，和天宇说话，给他带礼物。虽然每次都像是我在自言自语，但我相信，有一天，他会对我敞开胸怀，这样想着，我心里便充满了自豪的快乐。反正现在，我有的是时间……

有一天，我在散步的时候，看到天宇在一堆废木材边找些什么，便笑着走过去，问他一个人在玩什么，他一如既往地没有做声。我早已习惯，看着他用石头敲打用过被后抛弃的木条，专心致志，一心一意。“好玩吗？”我笑着靠近他，“在找什么，我要不要也来帮忙？”他看了我一眼，马上就转回去，又继续他的敲打。虽然不知道要找什么，我却也在找，也敲打，似乎只要和他进行同样的动作，他就会对我友好。我向他说着村上算不上有趣的事，自己虚假地笑。后来他停止了，转向我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，让我觉得有点发毛，有点恐慌，为了掩饰，我尴尬地笑着。他伸出握着的手，示意我把手打开，我照做了，他在我手心放了什么，凉凉的，一看，竟是只钉子！我疑惑地看着他，“给你。”说着，他转回去，又继续了刚才的动作。

我呆在那里，有点不知道所以，我无法理解他的行为，让人有点恐惧，却又有点兴奋，我僵硬地说了声“谢谢”。回到家，揣摩着钉子的意义，小心地将他收进了一个盒子。那整晚，我的血异常沸腾……

六一的那天，我擅自把它当成天宇的生日，准备为他庆祝。我买了蛋糕、汽水、水果……还有玩具车，想着他这回一定可以笑的，我心中暗暗地高兴。我在他的房间还挂上了彩带！

“天宇回来了！”阿姨在房外开心地叫着，我赶紧跑出去，兴奋地和他说“生日快乐”，没等他反应，就把他拉到了房间。他看着，表情变了，我以为这一定就是转机，脸上绽开了花。但是，天宇一把扯下了挂着的彩带，我吓住了。“天、天宇……”他转过头来，脸扭曲成一团，突然就大叫起来：“以后别再这么做了！”“啊？……”我愣住了，本以为他会高兴，没想到却踩了地雷，虽然我是连怎么回事都还不清楚。“我不需要别人忽冷忽热的怜悯！”他冲着我叫喊。

我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中了，我说不出什么，只是愣在那里。

“你只是想满足自己的道德优越感吧！”他嘶吼着。

我浑身开始战栗，他的眼里散发着尖刀般的光芒，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。喉咙像是被哪只无形的手掐着，我几乎喘不过气来。我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，摇着头，说着：“不，不！我没那么想。”这连辩驳都说不上的话语，太弱了。或许，我根本没有辩驳的资格，对这孩子说的话，对这孩子火一样的眼睛……

罗阿姨听到声音后匆匆赶过来，“天宇！你在说什么啊！叶哥哥是在照顾你啊！”罗阿姨搭着天宇的肩膀，斥责他。“小叶啊，你别往心里去。”我看着罗阿姨，就像看到了根救命稻草，舒了口气，僵硬地笑着点了点头。“照顾？那你能照顾我一辈子吗？你能做我的哥哥，做我的爸爸照顾我一辈子吗？”天宇尖利的声音再次射向了我，我无法动弹，我说不出我能，地下了头，颤抖的牙齿咬住了嘴唇。沉默……

“哼！我就知道，你也不过是个钉子！”天宇把头别向一边，而后就跑了出去，留下被阴影笼罩的我，还有尴尬的罗阿姨。我也是钉子？……

“小叶，你的住处安排好了，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这边工作。”回到家，收到了文编辑的电话，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在颤抖：“明天我就过来！”挂断电话，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嘟、嘟、嘟的声音，和我的心跳一起，交织成一团《鬼火》……

“爸爸，你看着什么呢？”女儿跑过来，好奇地看着我，“钉子？生锈了啊。爸爸藏着它做什么？”我回过神来，发现自己还在理书，女儿亲昵地依偎在我的怀里，散发出一股安心的香味。呼吸开始平静，我笑着对女儿说，没什么。而后，把钉子和其他的废纸一起，丢进了纸篓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