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的梦想

“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？”

被一个有些机械的声音一惊，我睁开眼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。“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？”我循声看去。

是个女孩子，我看不清她的脸，茫然地点了点头。她有些惆怅：“你不记得了？是我啊，上次陪你从市区骑了三十公里路回家的那个。”

居然是她。我忆起来了，更加惊讶。她是我从市区一路骑回家的共享单车，整整三十公里的相伴。那时候我一直和她说话，此时此刻却得到了回应。可她为什么来找我呢？

“我是来和你说说我的故事的。”像是猜到了我所想的，她盘腿坐下来，解释道，“你是我碰到的最有意思的人了，所以我想，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。”

“你也是我碰到的，骑得最远的一个。”我看不清她的表情，但我感觉她在笑，“你那时候跟我说，这三十公里是你的一个目标，是一个开始。你说你有个梦想，想以后报骑行团，去更远的地方。我那时候想问你，这都还没骑呢，你怎么就想这么远了。”

她机械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：“这大概就是梦想吧。”

“那次你骑得很累，我跑得很累，但我很开心。”我始终没能看清她的表情，但我感觉得到，她的情绪正转入低落，“你完成了你的一个目标，从那时候开始，我就在想，我的梦想是什么。”

“我是一辆共享单车，我们共享家庭每一个成员的梦想，就是给你们带来便利。”

“我们是来给你们便利的！可你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！”许是因为想到了悲伤的事，她突然崩溃了，机械音嘶哑地吼叫着，没有刚才女声的悦耳。

“抱歉。”她稳了稳情绪，“是他们，我不应该用你们这个词。你对我还是很好的。”

“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呢，随意停放，随便涂改我的编号，”她撩起袖子，一道道疤痕露出来，触目惊心，“我很疼啊，可谁听得到我的惨叫！听到了，他们也不在乎啊！”

“我们是来给你们便利的，这难道就意味着可以随意伤害吗！”她的情绪又到了爆发的临界点，但这次她开始哽咽了，说话也开始断断续续，“我们是来给你们便利的啊……你们方便……我们也高兴啊……共享，从来都有我们和你们共享快乐之意啊……”

我想安慰她，却不知所措。

她说的都是对的。他们给我们带来便利，可我们呢？随意停放，随意破坏，甚至肢解投河，我们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吗！

她反倒安慰起我了：“哎，也没那么糟。”她露出代表身份的编号给我看，不像是原装的，更像是谁用水笔写上去的，字迹我还挺熟悉。“你那个同学，男孩子，就是那个住在地铁附近的。地铁站这种地方，简直是个专门堆积损坏的我们的垃圾场。”

“他一直使用我们。有的时候他出门着急，找不到可以用的车，我们也替他着急。毕竟我们的目标，是给他带去便利啊。”她又陷入了回忆，笑了起来，“那段时间我的号码损毁了，他找到我，靠着号码牌的凹凸不平，硬生生破译了出来，把号码给我重新写上了。然后他骑着我，出来找你们玩了。”

“那天他和你们玩耍了一天，所用的共享单车一直是我。他还挺不安的，觉得好像是自己破坏了我的号码牌，独占了我。”说到此处，她甚至笑出了声，没几分钟又重回到悲伤中去。

“你们这样善良的人，大概是我生活中最后的亮光了。“她又哭出了声，“你经历过黑暗吗？我是说，那种无穷无尽的黑暗。每次我被伤害，或是暴雨中倒在路上，我就觉得我此生不过如此了，我的梦不过如此了，我能带给你们便利就要到此结束了。只有经历过黑暗，才会知道你们这样细碎的亮光，是多么耀眼。”

她痛哭了起来，不再是默默淌泪。“我要追逐我的梦啊。我们共享家族，生来就是给你们提供便利的啊。”

她在她逐梦的路上，早已遍体鳞伤。但我能感受到，她愈发坚定：“我记得你有一句很喜欢的话，‘任何值得去的地方，都没有捷径。’我的梦想，就是我想去的地方。哪怕跌倒无数次，受伤无数次，我也要去那里。”

像是看到了梦想，我唯一能看清的她的眼睛里，充满了亮光。但她仍在流泪。我知道，她，他们，为我们付出了太多。

我抱住她，却感受不到她。

我闭上眼。我在心里说，一定要对他们更好一点。

再睁开眼，正躺在自己的床上。眼角留下的泪，大概是梦里为她流的吧。

整理、出门，街道上一片共享单车的五彩海洋。

我从他们之中穿行而过，她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渐渐模糊，和所有的梦一样。

但我清晰地听到她说，听到街上每一辆单车说，听到共享时代的每一员说——

哪怕跌倒无数次，受伤无数次，我们也要给你们带来便利。

这就是我们的梦想。

“我们所有人，一定会努力守护你们的梦想。”我小心地解锁，骑车。

他们一定听得到。